一刹那的靜止(組詩)
數據更新:2023-10-09
胡既明
夕照後
群山遮掩,落日艱難跻身,溶解如一顆
攀附于玻璃窗上的金翡翠。紙張首先引起關注
白紙黑字裡埋伏輝煌的草蛇灰線。
其次是我們,言語間開始附着燒焦的粘軟
花瓶裡的魚溺水如小刀,置身在綠色膠片的銅雕塑上。
風在晚餐後就排練泰坦尼克的結局
電視劇的人物都蒙上了麥子色的頭紗,如同
一場夕照下的婚禮。我們相愛多久了
竟已不知魏晉幾數年
相框流淚,命運讓兩位新人的縫隙自内而外折射
把我們棱角分明的青春照得白發蒼蒼。屋外的柿子樹
開始結果,你說,來年又是好時節。
嶽麓山站台
接近夜晚的嶽麓山,比往日更多了幾分
清遠。駛過末班車的站台,燈逐漸
豐盈起來,但隐藏的情緒學會獨自撐傘
等在站口。想學會一種召喚術
來招手裝載童年的列車,我們開始
重溫磁音震躁的大部頭電視機
聽蟬鳴在午後的收割機中将童年攔腰折斷
鳥巢被自然收回,家養的野雛鳥
飛到了圖冊裡。在池塘深處,新産出的蛙卵
尋覓着下一輪撫摸,會有更遙遠的人
聽取痛楚一片。這是注定會低沉下去的日子
某天有人來開門,照見一池灰荷花
但他不會知道為什麼。嶽麓山也不會知道。
群青
從縣道直行,雀的舞會開始臨近起來
氣氛濃厚于車窗外生成,留影機運轉
綠色像素的質感逐步展現如摩擦
一段頭繩。道路兩側有序撤離
我的視距愈來愈小,逼仄如水珠
滴落在鏡片上。嘴角微微抿起
鄉音在擺動患上幻肢痛的舌頭
熟悉的音節碰撞有如舊時的同學錄
随時都能找準位置。沿路的人逐漸
冒出來了,濕潤與幹涸的形态
居然在同一處眼眶裡實現
荷花池新養了一群露水。 茶樹林裡
仍然有虎的舊故事布偶戲般
上演,背後操縱的皺紋已安然
住進山野的懷抱裡。我回來了
這春風沉醉的、終有一散的群青。
禮物
窗台新置了燕巢。自來水的聲音在零點時回蕩
天空近來沉悶如生活,許久等不來一場雨送走
最後的夏天。青春。畫室折射猜疑鍊的柔韌度
沉默中滋生着衰老的蟬鳴。我徒步去看了松山湖
綠如樹蔭的臉,挂着一隻鐮刀狀的耳朵
在那裡小聲讀的時候,落日學着詩人的樣子駐足。
遠處駛來遊船,江南的圖景在一處視點裡被不斷複刻
像苟存的時日。一個濃稠如油畫的夜晚
我偶遇遊鬧完的孩童,正拖着一尾不斷掙紮的草魚
走向秋天的傳送門,金碧輝煌。
家門不幸般,慘烈的事情發生在夏秋交彙的十字路口
一頭獅子撞上運農作物的貨車。事後查明
大家都保持了克制,是信号燈下的行人太美。
我在社交資料中更新了并不顯赫的一部分,如
蒼蠅館子裡新上的一個菜。
雨中來信
雨林把疆域北移了三千公裡。茶壁開始
冒出詞語,修辭的痛感在街道口
人來人往。
下雨的日子總帶着些憂郁
曾愛的事物在陰影中折現。
午睡時,老版MP3把布谷鳥壓制
距離汽水暢飲的日子還太早
在鏡中看她畫眉訂婚又太遲。
紅漆木桌上,擺放單人照如截取電影
夕照的一幀。
如果每封信的背面都貼着一顆心
苗寨的銀器不可能落灰。
懷疑
偶爾我們懷疑生活,聽這悲哀覆蓋之下的海涅曲
奏響瀕臨絕滅的年輪。你推着水車行走于花徑
一月的湖水已不複夏秋雨荷,我常常不能解構它
隻是圍着恒星旋轉了半圈,人世的浮沉便如黃粱下的樵客。
我總想涉足一隻鴿子的腹地,或是走在一個清朝的午後
看老人把胭脂泛濫的舊年華綁成一團,挂在木質外牆上風幹
這裡的一切都不能再老,情緒和比喻有股濃重的梅雨味
日子也太慢,如隐蔽山溪的漩渦。
人們靠着體内的指針出伏,測算動情的時日。天暗得像一顆心的淪亡
哀極必傷。是嗎?蓑衣遺失那天,鏡中的漁光山
色過棕亭入草亭。我又回到了戲台坍塌的故城裡
守着令人心碎的故事,在茶館裡叫賣圖取一卷江南圖紙
懷疑江水不曾有人殉情。
戲台
到老城去,劇院的燈泡已許久沒心動。如同一顆
螺絲卸下了,清掃大爺擦亮某個魂靈,他在沉默中仿佛入定
過去的都已過去。現在是新時代,一切都要新的
車子、房子和電視機,無聲地、默劇地困住這凰衣。小蝶
我站在悲慘世界的劇台邊,遺忘了戲譜的名字。
我說∶“打擾一下。”他怔怔如一隻虎
或是鶴,孤高清瘦的鶴。戲台什麼時候停轉的?
有哪些大人物彈奏過細如柳絲的過往。他的眼神浸過一輪穹頂殘缺的彎月
我說∶她有引經據典的婉約。
座椅讪讪地孤獨,梨園中已不複舊夢的情調
一早就散了,燈火輝煌的從前。
河邊一則
走在細雨與小巷子的懷抱裡
天色正在晚下去,一道殘柳也正揮舞,青色的
手臂。我們。風。告别曲。有種悲劇般
不存在什麼緣由,電影結束時已至夜深
十七八歲的少女。把自己的初戀丢進
洗衣機裡,然後維修,然後許身夏天
在日落下我總想哭點什麼。哭出來才好
明明又是陰天。你送的向日葵對着南方
廢棄廠房中的噪點,常常令我懷疑白鶴的真實性
把落日丢入水中。中年人拍拍我的肩膀。
舊琴房
别在舊琴房裡接水,别去觀測九大行星的運行
你的青春被遺落在鋼琴上。
洗淨一點,抹掉影子,明天我來遞信
把最後的夏天漆進去。
門檻前,雜草老得仿佛駐足了一個世紀。
聽力磁帶機破損後的線條一直纏到現在
屋後的那枚彈珠,棱形世界裡
剪開一百零八個音鍵。
走在終于平息下去的日落裡,海邊欄杆
燦爛得像某種儀式。我們尋走一代人的生命
個人信息∶
個人簡介:胡既明,土家族,2003年7月出生于湖南湘西,詩見《當代》《詩刊》《星星》《詩歌月刊》《飛天》《延河》《南葉》《青春》《金山》等刊物,曾獲東蕩子詩歌獎·高校獎(2023),毛澤東文學院第一期少數民族作家班學員。